譯按:本文原刊於左翼平台《Tempest》。流傘獲授權自行發布。詳情請聯絡流傘義務翻譯團隊。
譯者:陳怡(無國界社運)
為何美國左翼應關注北京政府對香港的鎮壓?
美國的左翼到目前為止仍然沒有與香港的抗爭建立連接。這個國際團結的努力,由於所謂「反帝派」廣泛散佈虛假信息,將香港的抗爭抹黑為美國中央情報局(CIA)或法西斯支持的抗爭運動,而被抵消了。反帝派其實漠視了一點,就是香港的運動正在抵抗的,恰恰是英國留下來的殖民地法律框架,又恰恰為中共所繼承並延續。我們聲援香港,不是因爲想判斷哪個國家更不堪,而是要拒絕這種統治階級為我們打造的僞二元對立,是要讓所有國家都拒不接受這種西方殖民主義框架,不讓其擴散,尤其不能擴散到中國。與其保持冷漠或積極地妖魔化香港的群眾運動,美國左翼應該改弦易轍,以實際而又民主的新路綫來提供跨國支持。
中共長期對異見聲音的鎮壓令到香港人累積了不滿的情緒,發展成今日的反抗。香港從英國手中轉交給中國,不過是從一個資本主義殖民大國,轉讓給另一個資本主義大國。「一國兩制」框架賦予了香港人民一定程度的自治權,但該框架是不透明的非民選官員制度,建基於舊英國的壓迫機制之上。香港人民很早就知道,中共必定會加強對這座城市的控制,如同對中國的管制。
中共對香港的的控制隨著大眾政治意識的加強而越來越嚴厲。2003年,香港政府試圖實施反顛覆國家法(基本法第23條),將「叛國,分裂國家,煽動叛亂和顛覆」行為定為犯罪。50萬示威者湧上街頭反對,令該法案被無限期撤銷,但最終(2020年6月30日)也通過了更為嚴厲的國家安全法。2014年,中共發布一項決定,要求競選香港特首的候選人由中央政府進行預選。對此,支持民主的示威者佔領了市中心,要求實行普選。「雨傘運動」和平抗爭了79天後在政府沒有作出任何讓步的情況下結束。
自2019年初開始的反對逃犯修訂條例和平抗議活動,因為香港警察在驅散人群過程中使用了過度的武力而越演越烈。示威者意識到和平遊行沒有效果,並向日趨軍事化的警察進行了反擊。警方更進一步出現濫用權力的情況,包括野蠻毆打,向示威者發射水砲和實彈,以及據稱對被拘留者的性侵犯。從英國殖民機制一直延續到中國統治下的警察部隊,與英國所採用的警務策略如出一轍。越來越清楚的是,香港的這場運動體現了人民對國家資本主義政權壓迫的大規模抵抗,政權故意無視人民利益受損。
隨著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席捲整個城市而陷入封鎖狀態,正在進行的運動被迫中斷。北京官員毫不意外地利用了這一休眠期,以提高「安全性」為由趁機破壞民主陣營的抗爭。中共對民主派立法會議員越來越激進的打壓預示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們對該運動的容忍度已達到了一個臨界點,並打算進一步壓製香港的自治。
中共計劃通過立法,將抗議的大部分形式和活動定性為犯罪,以停止香港的街頭運動。這個具爭議性的舉動包括了,直到6月30日通過新國家安全法之前,立法會議員都不知道任何相關的細節。新的國安法包含了與2003年擱置的提案相同的條款和措辭。此外,新的國安法已撤銷香港政府的最高管轄權,並賦予北京政府對香港所有「國家安全」事務的完全監督權。目前為止國安法只生效了幾週,就已經禁止了流行的抗議歌曲《願榮光歸於香港》,審查了學校教科書,並為警隊提供了逮捕示威者的機會,僅因為他們默默地舉了空白的標語牌。中共堅持其政治權力的決心令到對異見人士的鎮壓加強了,並轉化為資本權力的擴大,因爲國安法確保了政權可以對任何威脅中國政治和金融穩定的人實施自認合適程度的懲罰。儘管面臨這些壓力,香港示威者還是自行組織了一次非正式的初選,以提高候選人在今年贏得立法會多數席位的機會,儘管結果可能會被北京政府否定(編:香港政府現已以疫情為由將選舉延遲不少於一年)。
北京政府日益增加的侵略行為,與華盛頓特朗普政府的好戰相輔相成,進一步反映出冷戰的一種新言論,即一種兩極化的世界觀,掩蓋了壓迫工人階級的全球新自由主義共識。 「既不支持華盛頓,也不支持北京政府」不僅僅表示兩國都同樣糟糕,還代表我們認知到帝國主義是一個不僅限於民族國家邊界的世界體系。香港示威者及其支持者們站在一個拒絕新崛起帝國主義行為的位置,而這些不平等的全球關係是由西方國家首先建立起來的。香港幾十年來一直是促進西方對華直接投資的主要地點,卻犧牲了數百萬勞動者的生計,因此香港目前的困境對於美國和中國的左翼來說應該是一個值得被關注的問題。
北京政府譴責香港抗議運動有「外國勢力」是虛偽的,他們願意在有需要時接受美國的支援,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美國執法部門與香港警方之間的長期交流。警隊多年來使用的武器及其他防暴技術一直由美國公司提供,其中很多也用於今天的美國黑人抗議者及其盟友身上。隨著廢除警隊迅速成為全球的號召,這場始於美國的運動,接下來便是阻止其他國家採用美式警務和反叛亂手段。在這方面,香港便是運動國際化的一個活生生例子。
中共對其壓制的辯護賦予了一種熟悉的邏輯,冠以偽造的「反帝」外衣。中共聲稱是為了捍衛「主權」和「穩定」,實際上目的卻是保護資本利益,無論是中國國有企業的官僚資本還是西方對匯豐銀行等銀行的投資。實際上,華盛頓的精英們無意顛覆「中國主權」(這是北京政權任命的香港政治顧問從納粹法學家那裡借來的思想所支持的法西斯法律概念)。統治階級的經濟學家和政界人士之間,達成了從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到中美聯合石油鑽探項目等全球機構進行的帝國間合作的共識。當貿易戰退潮時,特朗普和他極右翼的親信都會無視新疆和香港的局勢。特朗普與習近平之間動盪不定的關係表明,特朗普本月初的強烈反華反應可能是一個短暫階段,很容易隨著經濟和政治風向的變化而改變。
「既不支持華盛頓,也不支持北京政府」不僅僅表示兩國都同樣糟糕,還代表我們認知到帝國主義是一個不僅限於民族國家邊界的世界體系。
美國極右翼的媒體和記者選擇性地對外展現示威者的激烈行為,播撒虛假信息,去抹黑一個複雜的抗爭運動,以保護資本利益,從而抵消了運動的左翼力量。這些極右翼卻會自詡為左翼,認為任何反對美國帝國主義的國家,無論是右翼或公開的威權主義,都值得支持。儘管他們以二元化,「反霸權」的世界觀,堅定地反對帝國主義,但事實上他們只是在有選擇地批評帝國主義。這些矛盾,以《Grayzone》這類的出版物為代表,徹底粉飾了美中兩個帝國主義勾結的歷史,以妖魔化任何反對專制資本主義的鬥爭。因此,打擊這些虛假訊息和消息來源變得更加必要。這些虛假信息包括了陰謀論,認為某些群眾運動是由美國的資金完全決定並指導的,使得反對國家暴力的鬥爭變得聲名狼藉而喪失合法性。此外,這些寫手也採用了相同的邏輯去消除其他鬥爭的合法性,針對黑人領導發起抹黑運動,包括國內黑人社區組織(例如,Black Visions Collective),還有墨西哥反對性別暴力的婦女。
這些論述日益激化,在左派中造成混亂,直接威脅著國際工人的團結,並間接為人民和組織保持中立或對國際鎮壓保持沉默提供了藉口。實際上,每一次群眾運動都有其缺陷,尤其是那些在數十年新自由主義政策下奮起抗爭並找到自己定位的運動。在美國,左派可能會與自由主義者甚至與反對特朗普的某些保守派持有同一立場,但這並不意味著香港的鬥爭是不正當的。香港運動確實包含了來自各個政治領域的因素,但這並不代表反對國家暴力的鬥爭無效。就像美國的執法機構和基層民主黨人會「下跪」,隨即轉向對示威者施暴一樣,兩黨國會對香港的大力聲援除了制裁外並沒有轉化為真正的支援,這只會加速北京政府對香港的鎮壓。儘管抗議活動中出現的某些反動、仇外、和揮舞著美國國旗人士應該被譴責,但不能以否定這些人士為由而支持中共的行為或保持沉默,儘管他們比其他希望美國介入的香港示威者如黃之鋒更加吸睛。
從中國到美國,國家暴力是全球性的。美國左派必須認識到,香港人民的政治自由與其他被壓迫人民的鬥爭有著內在的聯繫。
因此,同時譴責北京和華盛頓政權是美國左翼份子應該要做的,我們必須對所有美國帝國主義的推動者(尤其是中國)追究責任。為北京政權辯護並不能達到反戰目的,相反,只是進一步助長冷戰新動向之中、冥頑不靈的對外擴張主義而已,它只會以犧牲工人和其他邊緣人的利益為代價來增強民族國家的力量。從中國到美國,國家暴力是全球性的。美國左派必須認識到,香港人民的政治自由與其他被壓迫人民的鬥爭有著內在的聯繫。在過去的一年半中,針對國家暴力的全球起義日益突出。美國的Black Lives Matter運動、黎巴嫩和智利的起義、菲律賓對杜特爾特政權的反抗、反對以色列吞併巴勒斯坦的抗議活動、以及對抗印尼的西巴布安起義等運動,都只是世界各地正在進行的反對國家暴力鬥爭的一小部分。下一步,必須在這些威權政權的威脅下與其他被壓迫人民建立實際的國際聲援。
與其專注妖魔化香港人向美國國會尋求兩黨支持的最後努力,美國左翼應該幫助建立實際的替代方案。美國民主社會主義者(Democratic Socialists of America,簡稱DSA),勞工團體Labor Notes,和亞太美國勞工聯盟(Asian Pacific American Labor Alliance)等組織可以將本地的社運份子和組織者與香港人聯繫起來進行技術分享。一個很好的例子是,Labor Notes去年在第一屆亞洲區域會議上,將美國勞工社運人士和亞洲工會主義者聯繫在一起。流傘上個月協助組織了香港和美國的工會醫務人員之間的在線交流。積極的唐人街組織可以與香港僑民團體組織起來,共同抵抗在唐人街圈子中廣泛傳播的支持中共的宣傳。新成立的DSA國際委員會可協助在左翼內部轉移話題,並為香港人提供教育和物質資源。菲律賓團結組織如Anakbayan和菲律賓紐約人權委員會(New York Committeee for Human Rights,簡稱NYCHRP)在中國對杜特爾特政權日益增長的親密關係和在南中國海的影響力方面,與香港僑民組織面對著共同的威脅。國際團結的途徑不計其數,甚至可以幫助建立和改變香港的論述,但要發展這些可能性,左派必須對親中的論述有所警惕。
西方左翼基本上沒有對香港的抗爭發表評論,但是香港人已經清楚地表明了他們對國際支持的需求。右翼出於自身立場支持了香港的抗議活動,而大多數左翼運動從一開始就妖魔化或無視這場運動。如果左派以反對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壓迫自居,他們就必須支持香港。現在是我們重新號召國際團結的時候了,打擊美帝和中共其實是同一個抗爭,因為中共正融入美國帝國主義的框架,反對中共亦是反對美帝的其中一步驟。